下午4点半,昆明大观小学放学了,接娃娃的家长挤在昆明大观小学门口的西安马路上,这条“马路”其实只算的上一条小巷子,距离热闹的小学校门约50米,静悄悄地“躲着”一家不起眼的毛笔店,门口的招牌上是繁体字写的“張學成毛筆莊”。
“张学成毛笔庄”店面不大,一间约十平米的商铺,门口用相框挂着一张手写的经营的业务内容:艺技祖传,小儿胎毛笔、老年长寿笔、夫妻恩爱笔,一周交货。笔庄创自清光绪年间,新中国成立前,桂焕兰和丈夫一家从江西西迁入滇,先后在昆明的正义路、武成路开过店,几经搬迁,2000年在西安马路落脚。
88岁的老奶奶桂焕兰声音洪亮,向每一个走进店铺的人介绍自家的毛笔:“我们这里的笔,类型不下100种,你要写大楷、小楷还是中楷?”她坐在店铺左边的木头柜台后面,柜台上的漆都已经被磨掉。在另一个铝合金玻璃柜上,放满了大大小小近50个陶瓷笔筒,每个笔筒里都插着6、7支粗细、长短不一的毛笔,有浅黄色的竹子笔杆,也有深棕色木质笔杆,拿笔凑近一看,笔上细细地刻着笔庄的名字。“这个毛笔的毛品种就更多了,有羊毛、有黄鼠狼毛、还有兔子毛,写不同的字要用不同的毛笔。” 桂焕兰说起自家的笔总是特别有精神,勾线要用小笔,写春联要用黄鼠狼毛与羊毛相结合的兼毛笔,刚学毛笔字的小学生用便宜些的小楷笔就行……做了多年的毛笔,不少孩子都叫她毛笔奶奶。
“买支笔,写小楷的。”
“写小楷这个最好啦,我给你沾水化开试试。”
“不用试啦,我以前用过了。”
来这里买毛笔的顾客大多都是店里的老顾客了,如果是新顾客,桂焕兰就会详细的询问顾客是要写什么字,根据情况来推荐。
每年八月十五过后,就到了进货的时期,桂焕兰和儿子们就要去到辽宁省选购黄鼠狼的毛,去安徽选羊毛,在去江西选购竹子。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桂焕兰,黄鼠狼的毛是冬天的比较好,毛比较柔软也耐磨;而兔子背上一小撮毛做的毛笔会比较珍贵……在唐朝,诗人白居易就在《紫毫笔》中提到:“紫毫笔,尖如锥兮利如刀。江南石上有老兔,吃竹饮泉生紫毫。宣城之人采为笔,千万毛中拣一毫。”“兔子背脊毛做的我们叫紫毫,要90一支,一般人写字写不好的我们还不卖,买的大部分都是老顾客啦,要物尽其用。” 桂焕兰说。
店铺虽小,但却是桂焕兰和儿子们一起制作毛笔的小工坊,在这里,他们要完成粘头、清毛、刻字等工序。负责粘稳毛笔头的是二儿子张曜壬,他把扎好的毛笔笔头和笔管放在他的“工具桌”上,这是用一个大号纸箱搭起来的小桌子。
要粘笔头时,他捏紧捆在一起的毛锥,蘸上胶,轻轻地把毛旋转进笔管里,“不能直接按进去,要轻轻地转进去,这个工作看着简单,但是放的太深或太浅都不好,会影响笔的锥度和力量。”张曜壬拿着毛笔头左转转右转转,用大拇指把毛压开,仔细对比有没有整齐,这些调整都要在胶水完全干掉之前完成。“不能快也不能满,四周的毛一定要齐。”每次粘毛笔头,他手上总是要拿着一支一模一样的毛笔在对比,这支被作为范本的毛笔尾部被帮上了红色皮筋,原来这是他父亲那些年做笔时留下来的,现在做笔每一支都要按这样的标准去做。一个下午,张曜壬大约能粘好30只,“我在家也能做,但我喜欢来这里,和我兄弟他们,仿佛是互相监督一样,心情好就做得快。”他说。
“我现在做的这个就是最普通的小楷笔,一个钟头10支,一个下午差不多可以做40支。”张崇山是桂焕兰的三儿子,65岁的他自退休后就和哥哥弟弟们一起来店里帮忙,他带着帽子和眼镜,默默地坐在店铺右边角落清毛,旁边还停着他的黑色老式自行车。
“说句实话,要不是我母亲要坚持做这个,我也不想来做,这个毛笔费时费工,用的人其实不多。”张崇山一坐就是一下午,清毛的工序让他要小心翼翼,偶尔抬头望望门口,喝口水歇一歇,在他腿上垫着的毛巾已经粘了不少清出来的毛。
做一支毛笔的最后一步,就是刻字了。刻字这个重任是由桂焕兰的大儿子,已经有70岁的张瑛负责。他眯着眼睛,通过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聚焦到笔杆,用锋利的小刻刀快速刻下几个字,刻完后用白粉笔在上面一抹,“玉兰书画 张学成”这几个字就清晰可见,一个字仅有蚂蚁大小。“为什么要刻玉兰书画呢,这个笔尖是兼毛,外面是白色的羊毛,里面是棕色的黄鼠狼毛,成型之后,就像含苞待放的玉兰花。”除了玉兰书画,经常刻的还有平分秋色,也是因为材料用的是两种毛,软硬兼有。
刻字的桌子就是一个四脚高凳,张瑛把一个老式文具盒放上面,里面都是刻字的工具,几把刻字刀,一小块磨刀石,还有顾客的订单。“题词:激扬文字 挥洒人生 一九八三年三月十九日”。
刻字一般用楷体,但张瑛喜欢用自己的风格“差不多1983年开始吧,刻了30多年啦,也比较顺畅,我这个字带着点行书的样子。”由于店里毛笔做得好,市场上还出现了不少冒牌货,一些顾客拿着假的毛笔来店里修,一看笔杆上的刻字才发现买到了假货。“我哥哥这个字,谁都学不会,我以前最想学了,悄悄地学,就是学不会。”老二张曜壬说。
在店铺里,桂焕兰子女中,老大、老二、老三和老六都经常来,他们有的擅长刻字、有的熟悉粘笔头,还有的清毛,从小看着长辈们做毛笔,大家已经轻车熟路了。“我们一人学一样,是因为我父亲是希望我们团结,一个人做不好一支笔。”在店里,虽然术业有专攻,但要做好一支笔,兄弟几个少了谁都不行。
这也许是这座城市最后的传统笔庄了。坐在柜台前,想到兄弟几个年纪都大了,桂焕兰有些担忧。她并不愿意让孙子辈来学做毛笔,觉得现在对毛笔的使用量小,自家的小店也不能带给他们多少财富,以前卖一支毛笔可以买八斤肉,现在早已大不如前,百年笔庄的未来会怎样?毛笔奶奶和做毛笔的花甲兄弟们也不知道。“一直坚持开店也是有老顾客的鼓励,他们让我们坚持,对我们评价很高,我也觉得还有价值,做一天算一天吧。”毛笔奶奶说。
记者 关喜如意(云桥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