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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迹青年|窑火不熄润潦浒 南盘江畔的“小云南”
发布时间:2025年11月18日 22:18:48  来源: 云南网

  沙沟窑巷的青石板缝里卡着些松柴灰,像是带着刚从龙窑旁的火堆里筛落的余温。巷口坐着一位穿卡其布衫的画家,画笔在画纸上轻轻晕开线条。写着“潦浒古镇开发保护专班”的老屋内摊着老街的规划图,窗台上摆着三两个陶样。偶尔有人从屋里出来,手里攥着的文件夹上,还沾着些未干的陶土。

  不远处,一个小女孩牵着奶奶的手慢慢走过,时不时会停下脚步,伸出指尖轻轻触摸路旁的土砖墙。奶奶转过身,掌心的老茧蹭过砖纹,轻声说着:“这砖里啊,可藏着你太爷爷烧窑的故事。”祖孙俩的身影渐渐走向小路尽头,画家笔尖顿了顿,把这一幕也画进了画里。在云南曲靖,潦浒的突围与新生藏在老砖里、画笔间、祖孙对话中,更藏在每个守艺人、创艺人的执着与坚守里。

云端小院里小朋友学做瓦猫

  根脉 猫猫石畔烧就陶乡底气

  在潦浒,七十多岁的胡开元至今还记得,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曲靖府城卖陶的故事。彼时府城里有专门的“潦浒巷”,当地老板见了他们,都会亲切地称呼“猫猫石来的师傅”。“那时候咱潦浒的陶,靠着猫猫石‘孕育’的五色陶土和白果青泥等天然材料优势,成了滇黔桂边境的‘硬通货’。”

  明清时期,潦浒“家家做陶,户户卖缸”,成为曲靖地区最大的陶瓷集镇,新出窑的陶罐常在码头堆得像小山,马帮的铃铛声能传到村头。因陶瓷业兴盛带来的商贸繁荣,潦浒也被称为“小云南”。以上这些故事,来自一本名为《潦浒陶瓷史》的书。书籍的作者是深耕潦浒陶瓷研究三十余年的学者——王启国。

  “以前南盘江广济桥下游,有块老虎石当河立着,水流冲过石缝会发出‘喵喵’声,我们祖辈就靠这块石头认家、辨水情。后来文人觉得‘老虎石’不雅,才雅写成‘潦浒石’,读‘laohushi’,不是现在人念的‘liaohu’。”这段关于村名与“猫猫石”的记忆,被王启国写进了《潦浒陶瓷史》里。

  王启国的办公室书架上,除了《曲靖陶瓷史》《千年陶瓷古镇潦浒》等专著,还整齐码着些泛黄的田野调查笔记。2008年,他从曲靖一家钢铁厂的岗位上抽出身来,一头扎进潦浒的街巷,挨家挨户找老匠人聊天。

  “有位年长的老窑工,起初不愿开口,总说‘烧陶的糙话有啥好说的’”王启国笑着回忆,那段时间,他基本天天都按点去找老窑工。慢慢地,老窑工才开始同他讲金家码头的青泥黏性最好,讲马帮如何指定要这窑的货,一聊就是大半天。

研学小朋友做的瓦猫

  为了核实宋代规模化制陶的记载,王启国踩着潦浒的青石板路走了一趟又一趟。为寻找古窑遗址,他跑到南盘江对岸的荒坡上翻找,在捡到一块宋代陶片后,一遍又一遍擦拭泥土,直至亮堂反光才放进了自己的收藏柜。“沙沟窑巷因龙窑得名,卖柴巷曾挤满卖松柴的村民,金家码头是装运陶的枢纽”,这些藏在地名里的密码,就是他这样一点点打捞起来的。

  2004年,他的《曲靖古陶志》在云南日报《大观周刊》发表,占了48个版面。当时的区文化局局长很快就找上门:“王老师,你把潦浒的宝贝都写出来了,我们得好好保护!”这让他更坚定了信念:守好潦浒的这些“根”,不让老故事、老手艺随着龙窑的青烟散去。

  在田野调查中,他也逐渐积累起对潦浒陶的底气。王启国指着柜子里一个破损的骨灰罐残片,眼里闪着光:“你看这云纹是中原的,下面的弦纹是彝家的,这就是潦浒陶的厉害之处——它从来不是封闭的,而是像南盘江的水一样,接纳各路文化,再烧成自己的模样。其实这也是多民族融合的最好存证。”

  有人称王启国是“云南陶瓷奠基人”,他摆手笑道:“我只是个记录者。真正的功臣是那些走南闯北的陶匠,是把彝家纹饰画到汉式陶罐上的手艺人。”如今他最挂心的,便是自己收藏的上千件陶瓷标本和民间文学资料:“我那老房子修了三次,就为了存这些宝贝。要是能建个陶瓷博物馆,把这些标本摆进去,再请老匠人现场演示,潦浒的根脉才算真正扎住了。”

王启国老师

  守艺 工业浪潮下的青花薪火

  穿过沙沟窑巷的青石板路,王阳普的工作室处在一片陶房中间。推开门,近千件青花坯子在木架上整齐排列,有的绘着活灵活现的荷花,有的刻着爨宝子碑的古朴字体,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坯体上,釉料的光泽更像是撒了一层碎银。

  很少有人知道,这位能在陶坯上一笔画出流畅青花的匠人,一岁半时就因患小儿麻痹留下了身体残疾,走路时总会有些蹒跚。只不过,从陶瓷职业技术学校到瓷器厂的多年历练里,王阳普不仅摸清了从泥料配比到拉坯成型、从施釉技巧到窑火控制的全流程,更在通天龙窑上总结出一整套独有的烧成经验。

  “90年代中期贴花工艺一来,手绘青花就断代了。”王阳普坐在案前,指尖划过一件老青花罐,釉色浓艳透亮,纹路里藏着独特的晕散感,“老画工要么退休,要么转行,我家传的青花罐差点成了摆设。”那时,他在瓷器厂上班,每天看着贴花机器批量生产,心里像被堵了块石头,“手工画的青花,每一笔都有温度,机器怎么能替代?”

  为重拾手绘青花,他先顺着村里老人的描述找原料。“老一辈总说碗花料出宣威,画在陶上赛瓷青”,他跑了宣威三个乡镇,在当地老窑工后代的地窖里,终于见到了封存的珠明料。带着这种青黑色的矿料,王阳普手绘复制了一件“鬼谷子下山”的青花罐。结果发现,其烧出后发色与元青花高度契合,这让他更加坚信“青花极有可能源自云南”。

王阳普教学生画青花

  然而,后续练习的过程却远比他想象中的艰难。陶上画青花不能重笔,必须一笔成型,否则釉料会晕开。因身体不便,他只能坐着练习,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,腰酸背痛是常事,右腿还会发麻抽筋。“刚开始画的线条歪歪扭扭,烧出来的坯子全是废品。”但他没放弃,每天凌晨五点就坐在桌前练毛笔字,深夜对着网课学中国画技法,用掉的陶土装了满满两麻袋,烧坏的试烧坯堆了半间屋,指尖也磨出了厚厚的茧子。

  如今,他的工作室早已形成“前店后厂”的热闹景象:姐夫负责拉坯,掌心的力道能让陶土在轮盘上稳稳成型;妻子专注修坯,指尖划过坯体的弧度,像在抚摸时光的轮廓;姐姐擅长做浮雕,陶土在她手里能变成南盘江的波浪、龙窑的烟囱;而王阳普,则守着一方案几,将潦浒的山水、鸟木、花草,一笔一画绘进青花里。

  王阳普讲起,不久前的一天,他照常给陶碗坯体画鱼,画完鱼身,他去往曲靖特殊教育学校授课,学生们在课上跟着他的示范勾勒缠枝纹,有个聋哑女孩用指尖轻触陶坯确认纹路走向,动作与他当年对着老罐临摹时如出一辙。

  课后,有学生用手语告诉他:“画陶让我觉得自己很有用。”王阳普心里一暖,把珍藏的一小盒珠明料分给了她。随后笑着举起刚画好的青花碗,阳光透过釉料映出纹路:“以前觉得传承是把手艺留住,现在才,这门技艺更是她们安身立命的底气,是对抗工业化冲击最硬的底牌。”

明老先生(左)和秦富才(右)

  聚情 青花笔续上的潦浒薪火

  从王阳普的工作室出来,开车从潦浒老街的北市到南市,弯弯绕绕的巷子里,随处可见堆在门口的水缸、花瓶、咸菜罐。这些基本上都是柴烧的作品,大多有自然落灰形成的火痕,有的呈浅褐色,有的带点金黄,每一件都各具形态。

  “我们潦浒,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柴烧物件,世世代代都在与这龙窑和松柴相伴”,秦富才坐在作坊的木椅上骄傲地说,身后刚出窑的瓦摆了满满一架子,褐色的火痕顺着陶身蔓延开来。

  秦富才的制陶手艺是实打实的家传。据他介绍,秦家老祖从南京充军到潦浒后,便开始靠着龙窑和松柴制陶谋生。“以前的瓦猫可不是这样的,个个凶神恶煞,釉色暗沉,摆在房顶上镇宅驱邪。”秦富才回忆起小时候学做瓦猫的日子,16岁就跟着父亲捏泥拉坯,“那时候做瓦猫有讲究,耳朵捏得要尖,眼睛刻得要圆,这样才能听得到邪气,看得清是非。”

秦富才作坊的瓦猫

  “大概2010年前后,机器制陶兴起,传统瓦猫销量开始骤减,不少年轻人说这东西放在家里太凶了。”秦富才看着架子上的瓦猫回忆,“手艺不能故步自封嘛,我就开始在网上学习新式瓦猫的样式。然后不断画草图、试烧,终于做出了既保留柴烧质感,又符合现代审美的一批瓦猫。“你看这些扛枪的、抱元宝的、带倒流香孔的瓦猫,都是年轻客人最喜欢的摆件,上周来研学的小朋友们还特地做了好些呢。”

  秦富才作坊里的客人一直络绎不绝,他也特别喜欢和客人们交流,有一部分甚至逐渐变成了朋友。78岁的明老先生就是最特别的一个——这位重庆来的老人,不仅是太极拳第十二代传人,还是个骑着哈雷摩托走南闯北的时尚“追陶人”。去年,他偶然听说潦浒的柴烧,便骑着摩托从重庆出发,一路风尘仆仆赶来。明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做出来的第一个瓦猫作品,说道:“从重庆到陶乡,从陶乡再到全国各地,我正因陶与越来越多的人相识和结缘。”

  如今,明老先生隔几天就会出现在秦富才的作坊里,跟着师傅揉泥、捏坯、看火,手上沾着陶土,指甲缝里藏着松灰,时不时还会当场练上几个太极拳招式,一点都不像个快八旬的老人。待当天学习结束后,他又会蒙上时髦个性的面巾,骑着大摩托穿过巷子,引擎声与龙窑边的添柴声、陶匠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,竟格外和谐。

刘靖和国际游客交流

  破局 市场浪潮中的陶艺破局

  龙凤山半山腰的“云端小院”门口,刘靖正热情地给湖南研学团的小朋友们介绍潦浒,身后跟着一群举着手机拍风景的家长。“慢点走,台阶上沾了松柴灰,小心滑。”他笑着叮嘱,指引一行人走进了接待厅。

  这是刘靖工作室最常见的场景,作为潦浒第一个返乡办陶瓷工作室的企业家,他不仅要做陶,还想让更多人懂陶。接待厅另一端的木桌上,陈列着正在直播间售卖的出窑成品,一些茶罐罐身泛着淡红色的金属光泽,灯光投射下,纹路里像裹着些细碎的星光。

  正在认真捏陶的小朋友们,时不时也会被直播的声音吸引,一边捏着手中湿软的陶土,一边伸长了脖子够着看直播的卖品,转头就跟身旁的刘靖说:“老师!我也想做出那种亮亮的瓦!”“那些都是1300度高温柴烧出来的作品,你们的做完也可以烧制成那个样子呢。”刘靖轻声地回应道。

  谁能想到,这位如今能熟练讲解柴烧工艺、又擅长对接研学团的人,十年前还在丽江的古城里带着国际游客逛茶店呢。那时的刘靖是一名英语导游,每次陪着游客走进普洱茶店,总能听到客人反复问“有没有本地茶具能配普洱茶?”他心里慢慢埋下了疑问:“老家就产陶,怎么也没人做出适配的茶具呢?”

专班工作室

  后来,他赴新加坡工作,在当地博物馆看到一件清代潦浒粗陶碗时,这个疑问突然有了答案。展柜里的陶碗带着熟悉的陶土气息,却蒙着一层“没人认识”的灰尘,太多的人匆匆一瞥,而未过多驻足。祖辈了多年的制陶手艺,其实不是不能做,而是没跟上时代的需求。

  回村后的刘靖,没急着复刻传统,在不断地调研中,他发现宜兴壶多是1080度低温烧制,孔隙大、散热快,适合绿茶。但是,普洱茶通常要95度高温冲泡,茶具密度要高、保温性要强,还要透气,彼时的潦浒陶根本满足不了。后来,他一头扎进窑火里,每天守在窑边记录温度,不断调整釉料里各种成分的比例。最终发现松柴慢烧不充分产生的一氧化碳,能把陶土里的三氧化二铁还原成纯铁。如此既让坯体密度达标,又能烧出独有的金属光泽。

  工艺突破后,新的困境很快又出现了。“建水紫陶的名气早已打响,潦浒陶仍处于没品牌、没流量的窘境。线上直播试了半年,最多时一场也只有几十个观众,最后还是得靠研学团口口相传带新客。”刘靖摸着面前的陶样摆件,叹了口气,说道:“甚至还有很多人总说柴烧污染环境,但我们用的都是间伐的松木,既不破坏生态,烧完的灰烬还能当肥料,比气窑还环保,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呢。”

  不过,即便再难,刘靖还是没停下“破局”的脚步。随着盲盒的爆火,他顺势开发出窑变盲盒,每个茶罐盲盒的花纹都形态各异。“年轻人拆着喜欢,用来存普洱茶也不串味,潮流、传统和实用都能兼具。”刘靖指着一个融入了西方元素的时髦笔筒说道:“陶的魅力本就应该是无限的,捏制能使造型百变,烧制能让色泽多样。”

  现在,越来越多的陌生人变成了潦浒陶瓷的回头客,来小院的年轻人也喜欢上了这门老技艺。刘靖用创新证明,传统工艺应是生态适配的“活艺”,既能在现代需求中调整生长,也能在市场浪潮里找到位置,让老手艺真正活在当下。

阿杜老师

  出圈 数字镜头里的陶火照远

  当工艺和产品不断创新,数字化则为潦浒陶的突围打通了最后一道关卡,千年窑火的温度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。2020年,曲靖市麒麟区政府率先将古镇保护开发纳入重点文旅项目,次年明确“以陶产业为核心、以爨文化为基座”的建设定位,组建了工作专班进行文化挖掘。

  作为专班一员,阿杜的镜头成了潦浒的“移动记录者”:清晨的窑烟、老码头的旧痕、开窑时的热闹、陶坊外籍艺术家授课的专注,都被他一一捕捉。“数字时代打破了地域限制,以前潦浒的陶再好,也只能靠马帮、货车运出去。现在,一条短视频就能让全国的人都看到龙窑开窑。”他边说,边举着手机拍摄国际柴烧夏令营的场景。

  多年来,阿杜一人完成拍摄、剪辑、发布,全网攒下7万多粉丝。常有游客一见到他就兴奋地说:“我知道你,你是讲潦浒的那位网红,我们刷你视频来的!”他总笑着摆手:“我不是网红,就是想把潦浒的陶和陶里的故事,通过镜头传得远一点。”

窗边的陶样

  如今,他正计划升级设备,等古镇建好后用航拍拍龙窑全景,还想记录老村陶土路、老窑工口述,“等我融入更多AI技术后,想必能把这里的故事讲得更生动。”线上传播带动线下研学,越来越多外地研学团正不断走进潦浒。

  南盘江水依旧,龙窑火仍不熄。阿杜又在拍摄新来的学陶旅人,镜头里,土陶与新釉交织,老匠人柴烧与年轻人直播相映。潦浒陶的千年窑火,正数字化与现代需求的浪潮,多了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向往,也多了些走向未来的底气。

  云迹青年融媒工作室 出品 

  记者:吴沛钊 实习生:云南大学 王玉榕

责任编辑:胡津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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